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,直到地牢铁栅外的冰凌垂如剑戟,刑部员外郎崔琰携三司判书踏雪而至,手中黄麻纸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。
他腰间玄铁符牌撞在青砖上,玄色獬豸冠上积着未化的雪粒,皂靴碾过青砖上经年的血痂。
“犯妇焕氏,毒害太后母族齐氏女,人证物证俱在。”崔琰展开黄麻纸,刑场独有的铁锈气混着墨香漫开,“依《刑律》死罪卷七,判斩刑,明日午时西市刑场。”
焕游笙的锁链在《狱官令》残碑磕出清响,算是应答。
崔琰此人不苟言笑,相貌周正,正如那冠上的獬豸,倒让这场权力倾轧有了几分让人欣慰的公平与正义。
他的声音很干脆,话落走得也很干脆,一如他给人的感觉。
人声渐远后,女狱卒将煨在炭盆边的醪糟塞进栅栏:“御史台这些年刀下留人的事儿多了去,女郎且宽心。”
“有劳。”焕游笙抿了口温酒。
醪糟里掺着桂花香,有些甜腻。
……
暮鼓三通后,慕容遥一手提着食盒,一手抱着酒坛,卷着碎雪撞开牢门,软剑穗上青玉竹节簪与决囚帖并悬。
他解下障刀置于食案,刀柄缠着的火浣布泛着禁军特有的赤纹。
“阿笙,尝尝这个。”慕容遥拍开泥封,“剑南烧春混着波斯三勒浆,比长安的浊酒清冽。”
焕游笙就着木枷的间隙执杯,那香气将她带回涿郡永济渠旁燃着篝火的夜晚。
慕容遥从怀中取出埙,埙身刻着龟甲纹。
曲调是《幽谷》的第三叠,呜咽如北风过隙,与那日荆山夜宿时的旋律重合。
彼时蛇木毒侵蚀五感,焕游笙靠在一旁昏沉听着似有若无的埙声,还当是毒发的耳鸣。
如今想来,却是她这一生——如果明日便是终结的话——难得的自由时光。
“自由”啊,多年来从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词汇,忽然有些鲜明。
焕游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那是对过往的留恋,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终结的淡然。
很快,曲调里的冰裂之音清晰可闻,每一颤音都似在摹写西市刑场的霜刃。
焕游笙抬起眼,望着慕容遥专注吹奏的侧脸,指尖抚过陶瓮裂痕,埙声忽转《折柳》调。
半晌,声音渐远,自在飘散着不知去了何处。
“世安公主前日摔碎麟德殿的琉璃盏。”慕容遥擦拭埙口的动作像在拭剑,“说是要攒够碎片,给故人铺条星河路。”
焕游笙目光移向毛月亮似的烛光:“公主性情柔软纯善,还望扶南与二皇子殿下多多安抚。”
暗卫最体面的死法,是让所有秘密冻结在西市的雪地上。
慕容遥以埙口指向西南:“明日西市刑场东南角有株百年古槐。”
焕游笙夹起鹿脯,断头饭吃得雍容。
槐树冠如华盖,叶落时能听见岁月的声音,暗语,是劫囚的接应标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