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媪知道老夫人偏袒二爷,不敢乱说话,只道:“二爷是为了替姨娘做主,一时想不开,正与国公爷置气呢,待气消了,自会回来。”
老夫人身为母亲,还不了解自己的三个儿子?老大长得五大三粗,身体底子最好,性子也最强势;老三老实本分,没什么上进心,得过且过;老二则是三兄弟中长得最好看的,脑子也机灵,从小便被人夸,养出了一身的气性,面子比命还值钱,他搬出去,怎么回来?
老夫人怕冷,大雪天最不喜欢出去,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二犯糊涂,一面往外走一面骂蒋氏,“说她是个狐狸精,都抬举她了,长得也就那样,心肝子还厚,她是头一天知道自己是个妾?得了便宜还卖乖,以为个个都是二夫人那般愚蠢好欺负,这回踢到了铁板上,怪谁…”
她是眼瞎了还是怎么的,国公爷一家子是个好惹的?三娘子是善茬?
没见她这个老祖宗,都收敛了许多。
人赶去门口,二爷正在与小厮装车,蒋氏和六公子两人抱成一团,还在哭哭啼啼。
老夫人虽不喜欢国公爷,但不得不承认他生的三个儿子每个都很好,孙子多了也就没那么好稀罕的了,对六公子并没有特别的宠爱。
儿子不一样,当母亲的总会偏袒最可怜的那个,老夫人没搭理蒋氏和六公子,只关心她的二儿子,“大过年的,你是受了多大的气,要搬出去?”
二爷见她来了,红着眼眶唤了一声母亲,跪在地上磕头道:“孩儿不孝,不能照顾母亲了。”
要说孝顺,平日里还真是二爷最孝顺她,老夫人把人扶起来,劝说道:“有我这个老母亲在,还没有人敢撵你走,快把东西都搬进去,听母亲的,别折腾了,好好过日子。”
二爷铁了心地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,不仅自己要走,还同老夫人道:“母亲,孩儿知道您也过得不好,不如与孩儿一道搬出去,孩儿保证会好好孝敬母亲。”
老夫人一愣。
她搬出去?住哪儿,跟着他出去租房子住?
谁不知道国公府乃全京城最好的地段,且她那院子好不容易收拾得像模像样了,她又不是脑子有病,跟着他出去受罪。
这些年她吃的用的是谁的,还是清楚,心里是不满意国公爷,但也没满意到放着好日子不过,单独出去过的地步。
就他二爷那点薪资,养他自己都不够。笔墨他要用上好的,衣衫一日一套不重样,蒋氏的胭脂水粉,比二夫人还讲究,就他们手里的那点存货能坚持多久?
“我这么大年纪,就不动了,为人母本就是来还债的,受点气也无妨。”老夫人不敢再劝了,怕把自己也劝出去,嘱咐二爷道:“在外面仔细些,若是坚持不住了,早些回来。”
——
听说二爷走了,老夫人没拦住,韩千君一点也不意外,老夫人只是不讲理,但她不蠢。
二爷终归姓韩,吃了苦头,认清自己的本事后还能回来,蒋氏不一样,原本父亲只将她送到庄子上住一阵子,如今好了,怂恿二爷和六公子陪她一道受苦,此等祸害,往后再想回到国公府,是不可能的了。
奈何二爷想不明白,还以为自己乃情深义重的男人,今日对蒋氏的不离不弃,来日必定成就一段假话。
等着瞧,两人必不会长远。
府上少了三个人,新年照常过,串门的串门,磕头的磕头丝毫没被影响,国公爷夫妻俩不是个吝啬的主,一到新年,小辈们的小金库都会被塞得满满当当。
韩千君也得了韩国公的压岁钱,红纸包成的信封内,封了厚厚一叠赞新的银票,足有千两。
韩国公给她时,还颇为苦涩地道:“最后一回拿压岁钱了,明年就该你封给旁人。”
“一码归一码。”韩千君把压岁钱揣好,又同郑氏磕头,再拿一份,“即便将来女儿嫁了人,爹娘的压岁钱,一样也不能省,明年新年女儿回来找你们拿…”
昨夜韩千君醉酒,当着众人感谢了国公爷夫妻俩的养育之恩,郑氏还感动了一场,以为她要转性了,一夜过去,先是整治二房,借着国公爷的手,把二爷和蒋氏赶出了家门。又去老三夫妻俩跟前同一群小辈拜年,连世子爷和老二都没放过,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在身上…
合着还是那个芯子。
傍晚二公子派人来传话,让韩千君早些收拾好,去世子院子里摸牌。儿时四兄妹没少摸牌,每回都是三公子输,这回三兄不在不知道谁是冤大头,韩千君自来手气好,要输也不是她输,三人之中如今就世子最有钱,打算再去薅点过来,国公府的姑娘倒不缺那点银钱,但新年得来的不一样,拿到手里的不仅是银子,还有这一年的运势。
早上映夏与她禀报过,说辛公子今日会来,韩千君并没有放在心上,大过年的,辛公子应该在家忙着应酬。
她不急,两人的亲事已定了下来,待年关一过,两家便会各自知会亲友,发放请帖,辛少奶奶的身份定下后,她再上门去也不迟。
黄昏时韩千君便泡了个热水澡,沐浴更衣完,披上厚实的毛皮斗篷,再抱着自己的小匣子,带齐了家伙什,风风火火杀到了世子爷院子。
到了屋内,却见到了她的辛公子。
新年新气象,辛公子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衣,杏色圆领长袍,料子上绣有暗纹,细密的纹路被灯火一照,泛出隐隐灼灼的光芒,映出他一段颈子白皙如玉,头上的墨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玉冠束发,宽袖抬起来,手肘枕在自己的膝上,正盯着手里的纸牌。
世子爷与二公子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,三人的相貌各有千秋,乍一眼望去,恍如看到了一副美男画卷。
她总算知道,京城内的那些小娘子为何都嫉妒她了,换做她,旁人若每日都能见到如此美色,她也酸啊。
见她来了,辛公子抬头冲她轻轻一笑,唤了一声,“千君。”
与辛公子相识不过两年有余,如今人落座在她的家人之间,竟成了最熟悉最亲近的那一个。
一声简单的称呼,从他嘴里唤出来的声调彷佛与旁人不一样,心坎都缓和了。
没料到他也在,比起今日得来的那些红封,跟前的人才是最大的惊喜。上回有这种感受,还是在她六岁那年,她去郑氏屋里时,突然看到本应该身处前线的国公爷提前回来了。韩千君欣喜地走过去,坐在他身侧,轻声问他:“什么时候来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