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睡了这么多天,应当饿了。不过才苏醒的病人脾胃虚弱,最好先喝些粥,来,不烫了,啊——”
朴素的木勺盛起块白玉似的山药,不薄不稠裹着米汤。
他想喂她。
他双眼中倒映着她的呆滞。
到底谁是医师?他才反应过来,不好意思一笑,“以前我娘生病的时候,我爹就是这样照顾她的。所以我也学会了……”
谁问他这些了。
贺兰澈轻咬下唇,重新答卷:“二哥哥近些年犯病,王上不放心别的侍婢,换得很勤,他昏了又醒,多是我在照顾的。我知道你们昏厥久了的人,醒来要口苦,你先喝些粥,我还备了一些竹叶汤,待会儿漱漱口会很清爽。”
长乐盯着那碗粥,以这细腻程度,大概不是饭堂大锅能熬出来的,一定是隔壁在煨火养病人,被贺兰澈蹭来的。
她将这碗粥接过,并没有打算让他喂。
贺兰澈瞧她也不怕烫着,速速喝下一大口,这人秀美得像月宫天仙,吃饭却狼吞虎咽。山药在她口中嚼了三嚼,鼓鼓地将她两腮撑成一团,在他眼里更化成月宫小兔子。
小兔子喝光了粥又将碗递给他,“你兄长眩晕咳喘,胸腹灼热,我将他之前药方的温补换成清热,这山药红枣虽然益气,但还是太滋补了。尽量让他少喝。”
“唔……二哥哥也没喝这个,是我……嗯,是辛夷师兄嘱咐我,说你指不定哪天就醒了,时时预备一些粥,比如山药红枣适合体质虚弱的,补气血。还让我掺些小米,这样味儿更甜,免得你口苦。”
长乐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——在撒谎。他撒谎的时候会咬下嘴唇,摸耳朵,说话变得慢,交代一大堆无人在意的解释。
辛夷师兄知道她没有味觉,才不会叫他熬山药红枣粥,还怕她苦。
曾为测试她味觉究竟消失到什么程度,辛夷师兄还特意和师父煮渝州热锅,特辣特麻的那种。最后她吃得面不改色,师兄和师父拉两天肚子。
不过这是好意,长乐心领了。她又想撵他出去,那句“我可以自理了,你就回去吧,别总呆在这儿,对大家都好”浮在她牙关,就是说不出来。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软软的,话说出来会变硬似的。
贺兰澈见她没有忽冷忽热,此刻正是得意忘形,什么医师和病人家属的边界线,全都抛在脑后——不让他待在她身边,难受,能挨几时算几时。
他这才收拾起那一大堆被抛弃的藤条,就坐在离她床不算远的床下,开始梳理。
方才长乐就问了他一遍,抱着这堆藤条要做什么,此时不好意思再问,不过依此人呆性,不问他,憋不住会自己说的。
“给你编凉簟。”
只见他先拿起三条干藤起篾,再以六条穿插,十指如飞,灵活万分。
“之前你昏着,辛夷师兄说你发热低烧排汗,怕你热得难受,就说要将你的褥子换成簟子。”
“买一张便是了,何必自己做。”
贺兰澈笑笑,手中编打动作却不停,“我……和辛夷师兄去瞧了一圈,西市铺子都只有竹编簟子,那个材质太粗糙,睡觉怕是要夹头发,他说,不如用藤的,虽不是最凉快的,但是柔软。况且现在早春,也用不上冰丝的。”
“你不必总栽赃辛夷师兄。”
长乐隐隐似有笑意,他却不知为什么。
手里编得很快,至少初模底子打好了,后面只顾照着编,不用再动脑子,他编到一半,向长乐征询意见。
“长乐医师?”
叫长乐太冰冷,叫乐儿她不愿意,他赌气一样唤了声她的职称,按照她之前的要求,倒惹得她又是一愣。
“我能过来再量量你的床围吗?”
长乐想起自己在扮演一个虚弱垂危的病人,也不好太过强硬,将死之人的心态应该是——爱咋地咋地吧。
于是她同意了。抓着小薄被,往里面挪动了一些,露出床沿。
贺兰澈伸手隔空大致比划了下,就确定:“床宽五尺,长八尺五寸,标准的。”
“你瞧一眼就能知道尺寸?”
他听见她问了,不禁得意起来,左眉一挑,露出少年的骄矜与自豪,“那自然,你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