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要为她换衣裳了。”
这事,在场的大男子都替不了,于是都到室外等着,长乐有些紧张,第一她怕芜华师姐沾到她的血,有什么好歹来。二来怕师姐发现自己醒着——按理正常人受了这重掌,不死也要疼得昏晕七八天的。
好在芜华只是将她身上的血衣一层一层剥下,拎着系带丢入木盆中,并未接触到。
芜华帮她简单擦了一下身子,又翻过她的背,看见背心一块红掌印触目惊心,已经红得开始发青,微微叹了口气,轻轻给她合拢衣服,沾来用温热水帮她擦了擦脖子、额头的汗湿处,只有爱干净的女子才知道这些地方带汗而眠,会难受不踏实。
知道她改过妆,擦的时候特意绕开了眉眼与两颌。
最后替她将手指缝一根一根擦净,以为她听不见自己说话,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责怪:“我见那贺兰公子确实是着急你得很,这一掌倒像是把他心拍碎了,可见不只是图你美色……你还是别死吧,不然他要活不成了。你呀,你呀,但愿你这回能识些好歹,不要再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,到处践踏别人的心意。”
师姐甚至趁人之危,往她腮上掐了一把,像为解多年来攒下的气。
长乐:“……”
芜华出去时,只顾倒水,忘记带木盆中的血衣。再进来的人只有辛夷与贺兰澈了,长乐想处置血衣,却不好睁眼。
幸而他们商量出结果来:旧庙条件不便,要将长乐带回义诊堂养伤。等药王驾到之前,辛夷师兄会在义诊堂照料她,这段日子要辛苦杨药师与芜华师姐负责在旧庙救治痘疫伤患,尽量避免痘疫扩散。
她与辛夷师兄的默契,不必说太多都懂,辛夷师兄找了块光洁的隔水料子,将这血衣包了起来,悄悄对她说了声:“你放心,既然你拼死也要将这些血护住,我先替你收起来。”
后来长乐就能无后顾之忧的装晕了。闭眼日子,迷迷蒙蒙间,她是真睡着了,只记得一些片段。
比如要将她带回义诊堂的路上,怕摔着她,贺兰澈不得不用公主抱将她送上马车——这机会当然是他抢来的。
穿过人群之中时,她紧紧闭着眼睛,能听见身边人蛐蛐细碎的“哎哟”“啧啧”的调笑之声。
比如将她抱回义诊堂的住处,大家一推开门,发现竟然满屋都是玲珑琉璃灯,惊呆了!
贺兰澈见大家露出“又是你小子吧”类似眼神,抱着她的身子猛然一僵,不得不发出一声“唔”,倒吸凉气。
比如辛夷师兄说,近期又有痘疫,又要义诊,人手不够,贺兰澈便自告奋勇,声称自己有多年照顾“残疾兄长”的陪护经验,懂得一些护理常识,愿意守着她。
因房间通日开窗,且无人敢置喙一二,倒也没什么流言蜚语。只是每日净身时,会换黄衣小师妹来替她擦洗。
比如辛夷师兄说,要尽量将她头肩垫高,贺兰澈便找了十几种枕垫回来,测试哪一种能垫得更舒服,二人不厌其烦地将她搬来搬去。
比如季长公子和重新坐在轮椅上的季二公子前来探望她,以为她昏迷听不见声音,说话声也不收敛。
三人聊了好半天镜司的坏话,吵得要死。
最过分的是,剩贺兰澈一个人在时,他对着她喃喃自语,
一会儿“你不能赶我走啦!我能陪着你,这些日子是我梦寐以求。”
一会儿他又向天祷告“让长乐平安醒来吧,不理我也好,撵我也罢,换她平安,我都愿意。”
他怕她突然断气,时不时来探她鼻息,她嗅觉敏锐,能根据贺兰澈的双指闻出今日饭堂做了什么。
他还趁没人的时候,假装自己会切脉,好奇来她腕脉上按半天,还嘀嘀咕咕:“这些医师到底凭何判断脉象,有何区别?”
不过除此之外,贺兰澈恪守礼节,从来不会趁她睡着有什么非法举动,她好几次偷偷抬眼,能看见贺兰澈累极了打盹,都不愿意靠在她床边,只去窗台前搭一张小椅子,一床小被子,脸朝窗外,披被趴眠。
他也睡不踏实,过一两个时辰就要来探探她死了没。好几次都差点害她忍不住想坐起来问一句“你有完没完。”
……
慢慢地,长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,她估摸着,晕个五六日应该是常人标准了,便打算挑个合适时机醒来。
在沉眠的这些片段中,她还是会梦魇,只是梦魇多种多样,压抑却不恐怖。大抵是因为身边有人的动静。
直到一个清晨,也不知道梦境从哪里接上的,竟然做了一个史无前例——比她十年前、七年前、五年前的最可怖噩梦还要无助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