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冶聪眼中不满渐渐消失,变成兄长的稳重,“国法森严,子乐未免无理取闹,倒是随明劝我,他毕竟是我弟弟,有我在,便是让你去陪都,也不算帝都无人。阿珠年纪小,也不能离开母亲。如果伯黎愿意,我可以送你与阿珠去陪都,让你一家团聚。”
机会近在眼前,郗元几乎就要一口应下,可是她生生压下心中波澜,垂首推辞道:“兄长与子乐固然手足,但子乐毕竟领大军在外,我若再去陪都,恐怕不妥。”
“他是我弟弟,我信他。”
“随明,你亲自护送伯黎母女。”公冶聪对宁崇道。
宁崇领命而出,“是,主公。”
他离开时,对宜华使个眼色,宜华也跟着宁崇退出去,一时屋中只剩下两人。
“男女大防,我此举的确冒犯伯黎,但有些话,我只能对你说。”公冶聪微微点头,以示歉疚。
郗元不敢抬头,眼观鼻,鼻观心,“兄长请说。”
“一开始,我就没打算留下你们女子为质,是子乐提出,留下阿珠为质,与你同去陪都,我一时愤怒,才拒绝子乐,只是没想到,他又会在这关键时候,提起此事。”
公冶聪语气中带着怒意,“他就这么不信任我这个兄长吗?难道我能做出残害兄弟妻子之事?”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,忽如其来的响动,吓得郗元浑身一颤。
“你告诉他,他最好给我安分点,我可以原谅包容弟弟的一切,但我不仅是他兄长,我还是褚国的大将军,公冶家的家主!”
公冶聪说完,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对郗元说话,而非弟弟,怒火太盛,恐吓到了她,松口气,缓和道:“我失态了,你与子乐虽为夫妻,但我知道此事一定与你无关,我了解子乐。”
“伯黎,我希望你能多从旁劝谏子乐,我兄弟虽然多,但同产不过他与三弟。你也看到了,公冶家四面虎狼环伺,皇帝,也一直想收回权柄,稍有不慎,就是满盘皆输。覆巢之下无完卵。”
郗元听公冶聪一番话,再一想皇帝与魏氏,心中难免感触,但她也不知道公冶晏到底在想什么,只得道:“兄长,我一定将你的话告知子乐。”
马车颠簸,阿珠受不了颠簸,一路走走停停,原本三日的路程,硬生生走了五日,才到陪都三十里外的一座城邑。阿珠又哭闹不停,郗元在马车中哄她,忽听车外宁崇道:
“仲夫人,是仲公子出城来接你来了。”
宜华掀开车帘,平原尽头,十几骑扬鞭打马而来,为首的人,不是公冶晏是谁?
他一身糅蓝袍服,在晚春的花团锦簇中,也分外显眼,衣袂翩飞,在阳光下宛若生机盎然的蝴蝶。扬尘万丈中,他打马朝郗元而来,她望着来人,眼睛不由酸涩。
阿珠的哭声将郗元的思绪扯回,她拍了拍怀中婴孩,“不哭了,你阿父来了。”
“仲公子。”
“随明兄不必多礼,唤我子乐便好。”
宁崇与公冶晏在车外见礼,宜华打开车门,郗元看向公冶晏,“夫君。”
“夫人。”
马车继续往前,阿珠哭闹不止,到了黄昏时分,一行人才抵达陪都,巍峨城墙矗立夕阳下,岁月流逝,墙上痕迹斑驳,这座前代的都城,完整出现在郗元眼前。
前朝末年的权臣为更好控制天子,强行迁都安城,权臣被杀,他的部下为他复仇,放火焚烧安城,后部下被诸侯围攻,安城退去一波劫掠的兵马,又迎来一波各怀鬼胎的诸侯。
褚国受天子册封,立王国,建都昌城,受禅之后,又两次迁都,最终定鼎帝都,并以安城、昌城为陪都。
进城之后,郗元才发现,城中十分凋敝,不如都城繁华,民居残破,道路坑洼,马车愈发颠簸,不知走了多久,才在一座稍微看起来的得体的府邸前停下。
房舍明显打扫过,但一股霉气始终不散,床榻很硬,被子也薄,若非是房中陈设熟悉,还有明显居住过的痕迹,郗元几乎要怀疑,这屋子从前是间荒屋。
公冶晏送走宁崇,回到内室,屋中侍女往来匆匆,打扫房屋、更换陈设,手持香炉,熏染屋中各处。郗元不在屋中,不知去了何处。
“夫人呢?”
“回公子,夫人出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