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天气,衣服并不算单薄,宋瑾尚能承受得住这一鞭子。只是不巧,那鞭子尾巴扫在了宋瑾的脖子上,一条红痕立时出现。
“为何?到底是为何要用这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?”
宋瑾忍着痛反问:“若是大人身在我的位置,一生为奴,不得读书识字,不可考取功名,不许与良人通婚,大人是否也要告诉自己安分守己,不可逾矩?前朝称奴为驱口,到我朝才改呼为奴,说白了,在世人眼中我们不过是供人驱使的牲口,若是人人皆可践踏与我,我又何谈自尊自爱?”
“大人问我为何出此下策,做出这些陷害忠良的事来,不过是牛马不想做牛马了而已。”
“大人,”两行眼泪从宋瑾眼中滑落:“若要我死,可会给我应有的审讯和罪名?”
“罪名?”季舒白喘着气发问:“你要什么罪名?我问你当日那场火可是你所为?”
宋瑾道:“当日那场火实非我所为,但若不是有人替我点燃,我也会那么做的。于大人而言,纵火燃屋罪大恶极,于我而言,那却是我唯一能向主母表忠心的机会。我要走出去,我要变成有用的人,我要攒银子赎身脱籍,我就是想离开那个院子,过一过人的日子而已。”
说到最后,宋瑾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喊出来。
“人的日子?在你眼里,什么才叫人的日子?”
宋瑾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答道:“吃的上饭,睡的好觉。春天出去看春花,夏天在家吃棒冰,秋天院里扫落叶,冬天怀中抱火炉,这就是人的日子,这就是我要的日子。”
季舒白觉得身子发软,宋瑾所要的日子何其简单,又何其艰难。谁不想过那样的日子,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过上那样的日子?
“上月初五大人休沐,与友人同行踏春,想必见过极好的春光。可惜了,那漫山遍野的春光与我从来无关。只因为我是奴,我要听从主人的话,我要从早做工到晚,我起早摸黑杀鸡煮鸡,我的一天都围着灶台打转,可我不甘心。”
“我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从食鼎楼到公廨的那段路,在那段路上没有开水烫过鸡毛的气味,有时候我甚至能闻到花香。”
“大人可知道身上永远有鸡毛的味道是何感受?”
宋瑾说着说着,声音渐渐轻下来,眼神呆呆地看向门口,像是在质问,又像是陷入悲伤的回忆里。
“你以为这种日子以后还会有么?”
宋瑾木然地眨眼:“不会有了,得罪了季大人,当然什么都不会有了。”
宋瑾转过头来看向季舒白:“临死之前我只求季大人一件事,给我应有的罪名和审问,而不是让我在这里无声无息地死去,大人可敢?”
季舒白瘫坐在椅子上,头低垂着,叫人看不清表情。
他最怕的事情。
“什么三德,什么正直,不过都是你的手段罢了。”季舒白茫然地抬起头来,脸上带着绝望的笑容:“你在逼我。”
宋瑾眼眶发烫:“若是能选,谁不想好好做人?”
“可你。。。。。。”季舒白的声音带着哽咽:“你牵连太多无辜,你罪不可恕!你做出这种事情来,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么?”
“愧疚?”宋瑾嗤笑一声:“昔年成祖皇帝夺位,太常寺卿黄大人效忠建文帝,密谋举事,结果被俘,满门皆斩,女眷受辱,又被送入教坊司,自己更受车裂之刑。可到了仁宗皇帝时,又大赦,为其平反,放出官奴成为良民。季大人你来告诉我,黄子澄到底有罪没罪?成祖皇帝他愧疚不愧疚?”
“洪武皇帝创建我大明王朝,可是之后呢?那些功臣杀尽了杀绝了,杀到血流成河了。季大人,你告诉我,谁曾愧疚过?”
“于大人而言,我不过是千万个家奴之一,于我而言,大人不过是这大明王朝被冤死的无数亡魂之一。大人觉得无能为力,我也觉得不必愧疚。”
季舒白坐在那里,任由宋瑾一声声质问着,神情没有了刚刚的激动与愤怒,反而平静了许多。
“你不是要脱籍,你这是要拉人陪葬。”
“不,季大人,我真的是太想活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