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求所诉已经说完了,韩千君便当着皇帝和昭德皇后的面,让莺儿认了宣安皇后的画像。
可东西一日没拿到,韩千君一日不会交人,同皇帝道:“莺儿胆子小,离了我只怕会吓出毛病,等陛下何时需要她进宫了,臣女再将她带进来。”
一个人一旦生了防备之心,便会处处堤防,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人,也不会再信赖。
人已进了宫,没必要再送出去冒险,昭德皇后将韩千君的变化和聪慧看在了眼里,这些年他们母子俩为了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,欠了太多人,其中便包括辛家,如今也算熬了过来,倒不需要她再等,她要的东西,她和皇帝立马就能给。
昭德皇后出声招呼道:“人好不容易回来了,不着急回去,到我殿内用完午膳再回。”怕韩千君不放心,又道:“如你所说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’,陛下不会亏待你的辛公子,更不会亏待恩师之子。”
其他的就让皇帝和辛泽渊去谈。
人人都道帝王无情,但也并非当真半点感情都没,家族血亲在权势面前本就淡薄,难不成为了一件事,还能从此不相往来了,昭德皇后连韩国公一道邀上,“国公爷也去罢。”
有莺儿在手上,韩千君倒也不怕皇帝为难辛公子,两人行了一路,同吃同住一月,从未分别过,临走时她轻拽了一下辛泽渊袖口,低声道:“我先出去了。”
辛泽渊眸子里的潮湿尚未褪去,含笑点头道:“嗯。”
等她用完午膳,他应该早谈完了,要是等不住可以先出宫,辛夫人只怕此时已经得知消息,在宫外等着他了,韩千君道:“不用等我。”
辛泽渊没多说,轻声道:“等你。”
也行,韩千君冲他弯唇,笑眯眯地额首,“好。”
——
两人的举止在旁人眼里,恩爱又亲密,可韩国公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,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情绪,怎么看怎么苦涩,不就是一对苦命鸳鸯嘛。
人出去后,还没缓过来,盯着走在前方的纤细身影,一会儿心疼,一会儿怜悯,一会儿又觉得自豪,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小菜苗终于长成了白菜。
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,只觉惆怅,小菜苗看习惯了,突然有一天她自己迎着风雪长成了菜,作为浇灌之人,比起欣慰更多的是自责。
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,风雪到来之时,没替她建一个棚子,没站在她身旁替她挡住寒风,若是能预知风雪,她就能少受一些冻。
可如此一来,她又如何能长出最外面那层耐寒的绿叶?
父母之心都是矛盾的,一面希望子女能成才,一面又心疼他们受苦。想起她适才说的那一番话,国公爷内心仍觉震撼,这些年她整日看似傻乎乎的,心里实则什么都明白,并非是个不知好歹的人,父母的恩情,她都记在了心里。
今日她都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了。
昭德皇后见他坐在自己对面,一声接着一声嗟叹,又是愁又是笑的,实在忍不住,问道:“国公爷到底是高兴,还是难过。”
国公爷挪了挪坐下的屁股,一时嘴快,显摆道:“阿姐膝下没有女儿,无法体会到为臣当下的感受…若是换成当下,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她进宫,千金万金,臣都不会换…”
说完感觉到了昭德皇后的目光瞪了过来,脊背一寒,赶紧道:“臣不是那个意思,太子殿…陛下也不错。”
昭德皇后不买账,他那话说的有多违心,他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。
退一步来讲,若当初韩国公知道当今的皇帝就是他的亲外甥,他也不会让千君进宫,一是周绎与秦家有婚约在前,二来,近亲成亲不好。他见过好多表亲成婚的,孩子生下来要么当日便夭折了,要么长大了几岁后,突然就死了,后宅里的辛秘不可能永远捂得住,哪里有那么多夭折的小娃,都是自己弄死的,缺胳膊少腿的生下来便捂死了,长大了知道是个痴儿傻子的,为不影响家族名誉,也给杀了。
要他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外孙下手,他做不到。
且当初韩千君进宫,他也没同意,他看不上‘二皇子’周恒,但韩家在朝中站稳脚跟,韩家便必须得有姑娘进宫。
有她姑母在,加之她那时候她又喜欢,韩国公没法子才把人送进来。
庆幸自己的女儿不是个死心眼儿,没喜欢上皇帝,但这件事韩国公心里多少有些介意,昭德皇后和皇帝竟瞒着天下人,做了如此一盘大局,把他都给算计进去了。
那句昭德皇后没有养过女儿,他倒是没有说错。
韩国公看向不远处正与漓妃娘娘说话的小娘子,面含微笑,虽也笑得灿烂,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手舞足蹈。
突然有感而发,对昭德皇后道:“阿姐,千君并非不记仇,而是她一直都在衡量,什么对她更重要。”
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伤害,她愿意忘记,当做什么都没发生,继续珍视她所在乎的人。
但有的伤害,她忘不了。
或许谁都没有错,但在她心上就是留下了疤痕,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韩千君适才过来不久,秦漓便来了。
听宫娥说,待年一过,立了春皇帝便会封她为皇后。明日便是除夕,封后的事很快,韩千君真心贺喜道:“恭喜娘娘。”
皇帝后宫的女人虽多,但细细算起来,也就自己和秦漓是后来进来的。如今自己已出宫,皇帝除了秦漓之外,再也没有过旁的女人,封后乃迟早之事。
这都是她应得的,若当年表哥和秦家不出事,两人早已是大周帝后。
她是真心祝福她,秦漓脸上却无高兴之色,沉默片刻后,抬头对她道:“大头菜,对不起。”